光芒

夏天带小万万去过几次临港海边，他总是在泥浆和浅水中玩得不亦乐乎，忙着挖沙坑和追赶螃蟹，来的时候不肯来，回去的时候不肯走😂。

我和小羽每次都会感慨，上海人民似乎只能在这样的地方寻找海边的乐趣，小小的海滩散布着好几千人，车停满了附近的小路。但转念一想最近的蓝色的海在大概在嵊泗，先开两小时车到洋山港，再坐两个多小时船，还要看天气…这泥水滩涂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？

看小万万玩得这么开心，不由给他画了个大饼，秋天带他去南方的海边，看蓝色的海。

变来变去的目的地

计划国庆出行，目的地是厦门或者平潭。

我去过两次厦门，很喜欢这个城市，交通、住宿、吃饭都很方便，对带娃出行很友好，找个海景酒店躺几天简直美滋滋😄。

平潭离开上海约800公里，自驾可以接受的最远距离，2019年国庆和小羽去过。带娃出行东西多，秋季又呼吸道疾病高发，能开车自然是最好不过。

时间很快来到了国庆前，查了下机票惊呆了。今年再也见不到几百块的往返，甚至比2020年前还贵。至于自驾，今年是疫情开放后的第一个国庆，八成会堵在路上。正好这时候又有一个私活，跟小羽商量了一下决定推迟。

又过了一个月，偶然在群里看到消息说文昌12月15日有一次长征五号发射。反正都是去看海玩沙子，去海南又有什么区别呢？去看火箭发射也是我给小万万画过的大饼，一起实现多好啊，两件快乐事情重合在一起。就这样，出行日期定在了12月14至17日。

不得不说旅行社的神通广大，消息一出文昌希尔顿就订不到了，过了几天附近好一点的民宿全部被订完，没订的也是漫天要价，还有很多所谓的火箭发射内场观摩票更是要到了3000-4000每人。火箭发射能引起公众对科学的关注，这是好事，但还是觉得大家应该理性一点…

不确定性

2020年11月，我和小羽看过一次“长五”发射，“嫦娥五号”在凌晨四点半升空。当晚多云，震撼之余也有遗憾，火箭飞行十几秒后就进云看不见了，只能听见发动机的轰鸣。

到了12月上旬，发射时间基本确定。文昌交警发布的交通管制时间似乎变成了火箭发射的间接公告，网友们戏称“火箭发射得看文昌交警安排”。这次的交通管制从12月15日晚8点开始，次日早8点结束，又是一次夜间发射…相较于白天，夜间发射确实更震撼，火箭的尾焰在夜空中十分显眼，像一个小太阳徐徐升起。但时间太晚对小朋友就很不友好了——如果超过10点半，小万万基本就要进入关机状态了，尤其是白天在沙滩上尽情释放之后。

同样让人有些扫兴的还有天气，持续的暖冬之后，寒潮要来了。北方普降雨雪，上海将要零下，而12月15日的文昌将处在冷锋那模糊的边界上。如果寒潮比预计快，那冷暖气流的交汇必然会带来大风和冷雨。我只能天天关注windy，看着EC和GFS反复横跳，祈祷天气别太差。

故地重游

终于到了出发的那天，从上海到海口，飞行很顺利。小万万长大了，比起从张掖回来的那次飞行，他似乎能够更好地控制住他自己。飞机餐中的面包、水果、麻花、酸奶他都很喜欢，再加上我们带的一些零食，吃吃喝喝，看看窗外，再睡一觉，飞机就降落了。

海口的景象完全是夏天，高高浓积云云塔，湿热海边空气，伴随着午后的阵雨。

取车后去往龙楼镇，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，小万万看着窗外的亚热带植物有些好奇。带幼儿出行最不方便的是吃饭，他还不能适应大人的饮食，如果去餐馆的话就只能凑合着吃点。我们去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蔬菜，顺便给他买了个冰激凌，自夏天结束之后也是很久没吃了，他很开心。完事之后已经快下午三点，终于要到海边了。

轻车熟路地拐进岔路，来到希尔顿旁边的海滩，故地重游甚至都不需要导航😂。这里真正的名字叫淇水湾海滩，入口早已经停满了车，一直停到主路口，其中有很多房车，看来是准备占坑过夜。

三年前，同样是冬天，也是在发射前一天，也是工作日，这里只有几辆车，海滩上的游人寥寥无几。如今看火箭发射已经是个热门活动，沙滩上搭建了很多设施，天幕、帐篷、舞台、展板，入口处立着“第二届文昌航天嘉年华”的牌子，看来文昌打算把航天发射作为一个旅游IP来推广，游人也比上次多了很多。

带小万万走过沙滩，他很兴奋，开始挖坑。我拉着他来到海边，想让他感受一下海水冲到脚上，结果海浪的轰鸣声把他吓哭了，之后就再也不肯接近水了。他就是这样一个敏感的孩子，看着旁边一个比他小的小妹妹跟父母踩水踩得不亦乐乎，他也无动于衷，还是远离海水，自己挖坑。小羽用小水桶提水，让他过去拿，海浪一冲过来他就跑😂。

那就不踩水了，他正好看过《地心游记》的绘本，我跟他说要挖斯奈菲尔火山，从火山口挖个洞通往地下。就这样我一边挖，他一边破坏，直到下起了大雨…天气跟预期一致，不太好。我们跑到一个天幕下躲雨，这里似乎是给明天活动准备的。旁边有个大哥跟我们说：“明天记得早点来，晚了要收费”。雨很快就停了，走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一个大姐和别人聊天，她怕人太多没好位置，花400租了一顶帐篷，准备先占个坑…

这几件事让我唏嘘不已，如今的经济环境下大家都在努力寻找新的增长点，可谓是各显神通，但真正能成功的却很少很少。夏天回到张掖，小羽家附近前几年修建了一个灯阵，政府想接着西塞悠久的历史打造了一个古镇，以此吸引旅游，最终却无人问津。发展旅游业虽然看着简单，事成之后也能躺着赚钱，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群魔乱舞、一地鸡毛…想找到适合自己的路真的很难。龙楼镇毗邻文昌发射场，地理位置属于是梦幻开局，以此为举办活动、带动旅游业无可厚非。但这样把平时免费的海滩圈起来收费真是令人不齿…何况还打着追逐星辰大海的旗号。

因此我决定另寻别处😏

意外的星空

从海滩回来，去镇上的菜市场买了点海鲜，回民宿做了海鲜晚饭。不得不说这里的食材是真的好，虾看着大小不一，但比盒马买的大虾好吃多了，贝类也不错，简单处理后蘸上酱料就很好吃，吃完饭后散步、洗澡、一天的旅行让我们很疲惫，早早上床。这天（12月14日）正好是双子座流星雨的极大值，我本来计划再去张掖拍点星空，有了此次计划后就放弃了。睡前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，和下午一样，云很低，完全看不见星星。

半夜醒来，听见外面呼呼的山风（我们这间民宿靠近铜鼓岭，所以风很大），起身去关窗，却发现窗外漫天繁星。小区里的路灯比较克制，不太亮，外面街道也有很多地方不开灯，所以这里的光污染远比我想象中要小。

背上器材出门去娱乐一下。本次出行完全没有拍流星雨的计划，白天也没有踩点，好在淇水湾海滩我想当熟悉，此时正好退潮，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。

就这样，我在退潮的海滩上走走停停，找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水坑、礁石、潮池，还摔了一跤。退潮时间拍摄虽然安全，但潮岩石露出之后水很快就没了，完全没拍到我想要的画面，流星倒是数了几十颗。这里的光害环境虽然比张掖差很多，但今年的双子比英仙强太多了，时不时能看到亮流星。

大概拍了两个小时，海水越退越远，云也越来越多，收工。

探索

发射当天，天气出人意料的好。路边找了个店吃早餐，像是广东喝早茶，面点、烘焙、粥粉面，品种丰富，全是在窗口自己拿，吃完之后结账。

今天的目标是带小万万去海滩上玩，顺便找一个适合观看发射的位置。昨天跟民宿房东阿姐说起淇水湾搞“嘉年华”收费的事，她表示从来没听说过。一方面跟我说别理会那些人，另一方面告诉我龙楼镇有好几片沙滩，都可以看到发射塔架，完全不用担心，再不济可以去小区楼顶保底。

旅行社组织的内场观礼可以近距离感受火箭的尺寸和巨大的轰鸣，最为震撼；龙楼镇中心的酒店、民宿的楼顶不近不远，是拍火箭摄尾焰的最佳机位；铜鼓岭居高临下，有着极好的视野，旁边的居民楼区高层甚至可以躺着看发射。但我还是独爱海滩，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，一起倒计时、一起欢呼、一起聆听、一起仰望星辰大海，氛围很好。另外，如果要以50mm或者85mm的视角拍摄火箭发射的环境人像的话，这个距离很适合。

于是，我们探索了淇水湾东面两片比较大的海滩。

龙楼镇南海港

这是一个渔港，有几家海景民宿，其中一家是我想订但是没订到的，出门就是海，旁边有些渔船，可以看到发射塔。

比起淇水湾海滩，这里缺乏管理，沙滩上有些垃圾，沙子也没那么细，有些破碎的贝壳，有一些蓝色的管道延伸到海里（比较煞风景），似乎是在给某种海鲜养殖设施供水。

海边有几块巨大的礁石，隔离出了一些浅滩，水流缓慢，退潮时可以从浅滩爬到石头上。没了海水的冲击力和轰鸣声，小万万再也不紧张了。挖坑、捡贝壳、追螃蟹、抓小鱼。我们爬上大石头，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潮池，里面也有些小鱼，游得飞快，小万万拿着小桶在水里推来推去试图抓住它们。

礁石的另一面是茫茫大海，海浪拍打礁石，会溅起一些浪花。这时候他又不怕了…还主动站在石头边上等浪花冲上来。😂

一直玩到中午，游人渐渐多了起来，还有些拉来了帐篷，看样子也是为晚上的发射做准备。

这里的缺点就是停车不方便，从大路进来有比较长的一段窄路，路边不好停车，走过来又很远。尽头的空地全部都被民宿占领，平时没人管，但是看发射时车多的情况下会放上雪糕筒，优先让住在民宿的游客们停。

鲍鱼养殖场海滩

这是小万万睡午觉时我独自探索的一片海滩，在南港西面，离开发射塔更远，走到南港大约十分钟，要穿越一条小溪。

这里在地图上是一个鲍鱼养殖场，有一条新修的道路通到附近，几乎没有车。海滩的入口在鲍鱼养殖场墙边的小巷里，很隐秘，上次来的时候我就没找到，这次果断跟着一对拎着挖沙工具的父女。

复行数十步，豁然开朗。

沙滩比起南港又差了一些，有不少垃圾，远处还有些废弃的房子，这里也有巨大的礁石，还有一块三角形的突出的区域，两边的海水在这里交汇，反而相互抵消了，水流比较缓和。不过这里的海滩比较窄，如果涨潮的话大部分都会被淹没。

人相对少一些、好停车、离民宿比较近，我最后决定在这里观看火箭发射。小万万醒来后，我也带他来玩了一会，直到太阳下山。

光芒

吃过晚饭正好8点，返回最后一个海滩，隐秘的入口并没有什么用，海滩上还是来了很多人，不过比起看嫦娥五号时要少一些，也肯定比淇水湾少一些。

顺便一提，文昌的交通管制主要是禁止外部车辆进入龙楼镇，管制前进入的车辆依然可以在镇上行驶。

穿过人群，来到海边，小万万还是躲着海浪，晚上在海边玩似乎让他又有点紧张。我把头灯递给他，他正好挂在胸前帮我们照路😂。找了个人稍少的地方，小羽和小万万坐下来挖沙子、吃零食，消磨时间。我一边寻找构图，一边高强度刷着微博，一边关注塔架的情况。

本次是半公开发射，载荷并没有公布，因此也没有直播，也不会有倒计时。此时推进剂已经加注完毕，箭体冒着寒气，理论上来说随时可能升空。还是旅行社神通广大，在群里看到了预计发射时间是晚上的9点40分左右，这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，小万万没那么早“关机”。

剩下的就只有变化不定的天气，刚来时很晴朗，然后遍布着低云，最后又被风吹散，仅在发射塔上方留下一小片。

发射时间临近，我设置好相机，在取景器中调整好构图。火箭的尾焰比满月还要亮得多，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快门速度不够导致的糊片，只需用A档调整到适合的光圈防止景深过浅，同时把测光模式改成“强光”防止大面积过曝，剩下的交给相机自由发挥😄，欠曝部分可以依靠现代CMOS强大的宽容度提亮后AI降噪。这有点像金色时刻拍逆光人像。

万事俱备。

突然，路人闯入了画面，遮住了小羽和小万万，我们连忙交涉，他也很快走开。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了发射台方向亮起了火光，随后轰鸣声传来。来不及多想，按动快门，差点错过了发射瞬间。

海滩沸腾了，我也跟着大叫，三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，只是现在又多了一个人😀。

光芒飞升，照亮了一切，慢慢穿过发射塔上空的云层。我跪在沙滩上，从取景器中看到那团光从他们中间越飞越高，飞过了头顶。小羽抬起头，挥手告别，小万万却依然向前看着塔架，呆在那里，直到我拍拍他，叫他抬起头向上看。

火箭越升越高，助推器分离，一级分离，此时它的尾焰越来越黯淡，然后熄灭（稀薄空气中的燃烧是很难看见的）。

最后，再也看不见了。

小万万说：“火箭变成星星咯”。

尾声

跟着人流，一边走，一边回味。

回到民宿，进入梦乡，第二天醒来，我赶紧问小万万：“昨天晚上去看了什么呀？”，他说：“火箭发射！”，还好没有忘😁。

临走前，我们又在沙滩上玩了一会，踩遍了大大小小的潮池，挖了一个大大的斯奈菲尔火山，用海水灌满，直到寒潮带来的乌云和大雨笼罩天空。我们在雨中回到了海口，然后乘坐12月17日的航班回到了家。

光芒慢慢升起的画面已经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，成为了相当耀眼的记忆。对于还没满三岁的小万万来说，这个夜晚又能在他的小脑袋里存在多久呢？我不知道。

也许有一天，长大并淡忘了这些事的他会突然指着书籍或者电视上的火箭对我说：“爸爸，带我去看火箭发射好吗？”。

到那个时候，我们会再度出发，带他去追寻星辰大海。

然后对他说：“看，火箭变成星星咯”。